多年前,在那个叫作弥勒胡同的村子里,东西两头各有一个湾,那湾是在村里相对空闲的地段深挖出来,用于防汛。
东头的湾在狗蛋家门口,湾的西边和北边各有一棵柳树。西边的柳树像个壮年汉子一样腰身挺直;北边的柳树像狗蛋他奶奶般整天佝偻着腰。
西头的湾在供销社旁边,介于我村和邻村之间,湾与供销社的院墙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,湾的南头立着一棵槐树,这棵槐树树干粗壮,一年三季枝繁叶茂。每每看到它,我就想起《天仙配》中那棵给七仙女做媒的老槐树。一次经过,正好刮风,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,我不由自主地立定,眼巴巴地看着它,想象它像那棵老槐树一样能开口说话。
关于东边的湾,我记忆中残存着几个片段:一场大雨过后,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村东边的树林里逮蝉。路过东边的湾时,只见平时那个深深的大坑里储满了雨水,一湾涟漪,还有几股刚刚从家家户户疏通出来的水流汩汩而入。湾北边那棵柳树的枝条,因为枝干弯曲,有一些柳枝低垂到水里,几个调皮的男孩子爬到树上抖动柳枝戏水,吓得狗蛋他奶奶急赤白脸地呵斥他们,唯恐他们一不小心落入水中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水。第二次是那场更大的雨之后,我去湾南边的大队部找娘有事,回来的时候,想绕道去找狗蛋他姐姐玩。我兴冲冲地来到湾边,只见那湾里的水已与湾外的水连成一片,水势浩荡,水波粼粼,哪里看得到湾口的影子?原本我很清楚狗蛋家院子的外墙和湾口的距离,从小也喜欢蹚水,可那一次,漫无边际、仅漫过脚脖的水,却让我望而却步。
比较而言,我还是喜欢西边的湾。东边的湾状如直筒,性格骨鲠,容不下人。西边的湾像个漏斗,湾的北边蹲着几块大石头;东、南方向各有一块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。雨后,湾里有了水,两个村的人们像约好一样,三三两两来到湾边:孩子们找到方便落脚的地方,脱了鞋,把脚泡到水里趟着玩;男人们穿着大裤头,下到湾的深处,跟着几个水性好的人学着扎猛子;女人们端着盆,盆里盛着家里大人孩子换洗的衣服,几个人一堆,占下一块平坦的地方,边洗衣服边聊天。起先她们的谈话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见,聊着聊着,整个湾边的谈话就连成了一片。东家长,李家短,那些有的、没的、咸的、淡的,都成了他们的谈资。我也是喜欢凑热闹的。便常常端了家里那个与我娇小身材极不相称的铝盆,铝盆里盛满了一家五口的衣服,来到湾边浆洗。这时,湾里的水是新鲜、干净的。大家用一个小盆从湾里盛水,倒到大盆里洗衣服,再把洗完衣服的水倒进湾里。偌大的湾里,倒进了那么多洗衣水,水依然清澈如许。从湾里有水那天起,直到湾里的水因为蒸发、渗透,少的再也不能用盆盛起,是一个很长的过程,期间,湾边洗衣服的人一直不断。来湾边洗衣服的人,有的喜欢湾边的热闹,有的说湾里的水洗衣服快。因了这个湾,两个村的人,渐渐熟悉起来。
我是在一个雨后的早上认识邻村傻蛋的。那时,我正低头搓洗着衣服,很突兀地听到一声怪叫。我诧异地抬起头,循声看到湾那边一个帅气十足的小伙子,正冲着大家笑。那笑,憨憨的,傻傻的,我不知他是谁,却觉得那笑有些怪异。正打量时,听到成子老婆逗他:傻蛋,今天早上吃的啥?他不答话,仍旧嘿嘿地笑着。先后又有几个婆娘逗他,他也只是笑。我看不出他傻在那里。大生嫂子说,他常常裸着出来。
那以后,我常常在湾边看到他。我不知他是不是真傻,他从不惹事,也没见他下过水。
村里人没有午睡的习惯,很多女人就趁了午饭后的时间来洗衣服。男人们凑热闹一样来到湾边下水凉快。那个午后,大生哥仗着自己水性好,把儿子带到水里。爷俩玩嗨了,大生哥顺手抛起儿子,当他想再接回来的时候,却不那么容易了。连续的雨,不断的水,使湾底的泥滑得厉害,大生哥想接儿子的时候,突然脚下一滑,儿子落入了水中。只听大生哥大喊:救命!正在洗衣服的女人和湾里的男人都懵了!就在这时,我听到了一声怪叫,循声望去,只见正在湾边溜达的傻蛋腾空跃起,那平时看起来有些笨拙的身体随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,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,水面一阵涟漪之后,瞬间水平如镜……大家还在愣神,只见湾中央咕嘟咕嘟冒起了泡,接着,只见傻蛋把孩子举了起来!看到儿子,大生哥像孩子一样失声痛哭!傻蛋依然傻傻地笑着。
这以后,大家见到他,不再喊傻蛋,而是开始喊他的乳名:狗娃。
20世纪90年代初期,富裕起来的农村开始按规划发展,村西头那个介于两村之间的湾被一条深沟代替,那深沟蜿蜒逶迤通到村北的河。
多年来,我一直惦记着狗娃。据说他消失很多年了,是去了外地还是死了,没人知道。
简评:作者通过朴实的文字表达了对故乡的怀念,特别是文章中狗娃救人的情节,让文章的立意瞬间得到升华。(杨爱武)